今天，讲一个衡量聪明人的重要指标。

材料如下：

应侯遂延以为上客，因荐于王。王召与语，大悦，拜为客卿。应侯因谢病免。王新悦蔡泽计画，遂以为相国，泽为相数月，免。

白话文如下：

范睢（suī）于是将蔡泽奉为上宾，并把他推荐给昭襄王。秦王召见蔡泽，与他交谈，十分喜爱他，便授与他客卿的职位。范睢随即以生病为借口辞去了相国之职。昭襄王一开始就赞赏蔡泽的计策，便任命他为相国。但蔡泽任相国几个月后，即被免职。

这故事讲的是秦国相邦范睢急流勇退，辞官回家的事情。看起来平常，但细细读来颇有深意。

先介绍一下范睢。

他是魏国人，被魏国相邦魏齐羞辱后，来到了秦昭襄王手底下当差，凭着一张嘴，坐到了相邦的位置上，而且还被封应侯。非常不简单了，整个秦国在始皇帝之前，总共就4个侯，范睢就是其中之一。

这个范睢能做相邦，是因为他做对了两件事情：
第一，给昭襄王提了一个计谋，就是著名的“远交近攻”。靠着这个策略，秦国都快把韩国打得完犊子了。

第二，范睢帮助昭襄王巩固了王权。

这长话短说，当时的秦国，昭襄王是名义上的国君，但实际掌权的却是太后（就是芈八子）、穰侯（昭襄王舅舅）、高陵君（昭襄王弟弟）以及华阳君（也是舅舅）、泾阳君（也是弟弟）。

范睢仅凭一句话，让昭襄王如梦初醒、惊惧万分。他说：我看到大王在朝廷孤单一人，我暗自替您害怕，在您之后，拥有秦国的怕不是您的子孙了。

作为一个君王，当然最希望自己的子子孙孙千秋永固。范睢很好地把握住了昭襄王的这种心理。昭襄王随后也下定决心，废了太后，把穰侯、高陵君以及华阳君、泾阳君赶出了国都。此后，范睢就成了秦国相邦。

史书上对这段昭襄王巩固王权的记载就寥寥几个字：

王以为然。于是废太后，逐穰侯、高陵、华阳、泾阳君于关外。 —《资治通鉴》

但事实绝对不会如此简单。因为当时秦国朝野上下都是太后和穰侯的人，势力盘根错节，一个几乎被架空的君王，哪能这么容易就废掉权臣和贵族头子，这分明就是虎口夺食啊。

其中必定有一场，甚至数场看不见的恶战，而昭襄王之所以能顺利收拢王权，范睢肯定功不可没。以昭襄王的资质，秦国朝政什么样的情况，他不可能看不懂，也不可能不知道应该怎么办。他只是在等，等一个绝对信任、绝对无害，又甘愿替自己说话出头的人站出来，正好这个人就是范睢。

所以，范睢做相邦，封应侯是理所应当。

范睢当了大官之后，做了一件事——报仇。

刚才说，魏国相邦魏齐羞辱过他。

于是，秦国在范睢做相邦之后，就要打韩国和魏国。估计里面有范睢公报私仇。

魏国人一听，害怕呀，就派大夫须贾出使秦国求饶。范睢把须贾赶了回去，并扬言要魏国把魏齐的脑袋送过来，不然就屠平魏国国都大梁。魏齐东躲西藏了一段时间，眼见着逃不了了，只好自杀。

范睢，大仇得报。

看到这里我们先来总结一下：范睢是有能力，睚眦必报的外国人。这样的人，秦王是不能得罪的。

为什么不能得罪呢？我们来聊一聊秦昭襄王。

昭襄王雄才大略啊，上承秦孝公和秦惠文王的基业，下启始皇帝统一帝业的基础。一生在位56年，把关东六国压制得翻不了身，还顺手灭了周国。厉害吧。

这么厉害也不是光靠他一人就行的，他也是依靠了很多人才的。

我们都知道，秦国在用人方面，向来是拿来主义，在自己培养人才方面，就是一个弱鸡。你们细细品品是不是这么个情况，秦国统一天下的路上，几个叫得上名号的能人干将猛将都是国外进口的。

从秦孝公招贤令开始，商鞅、张仪、白起、范睢、吕不韦、李斯等等，有哪一个是秦国？一个都没有。看得出秦国对人才的培养能力，弱得一塌糊涂。

但是秦国就是靠这些外国人的辅佐，实现了强国和统一。我们看它隔壁的魏国，人才不少，但魏王不会用啊，所以只有挨打了。

由此可见，吸引人才，会用人才，远比培养人才更重要。开公司也差不多一个道理。

我们话说回到昭襄王，他为什么不能得罪范睢？

原因就出在昭襄王需要大量人才，来辅佐他控制秦国这台战争机器。秦国这么个蛮邦，哪儿来的这么多得力人才，不还是得从山东六国“招商引资”么？

要是把范睢得罪了，影响秦国口碑。当然更不能杀了范睢了事，不然外国人才一看，好家伙，给你们秦国鞍前马后的，没享了几年福，命倒是栽在你们手里了，就更不来了。

范睢对秦国和昭襄王功劳很大，在国内又没什么政敌，也没犯什么不可饶恕的大错。昭襄王没必要得罪他。

但问题是，昭襄王想要开了范睢。看下面这句材料：

王临朝而叹，应侯请其故。王曰：“今武安君死，而郑安平、王稽等皆畔，内无良将而外多敌国，吾是以忧。”应侯惧，不知所出。—《资治通鉴》

聪明人讲话靠暗示，聪明的领导要开人也是靠暗示。

昭襄王说：“白起死了（被你害死的），郑安平和王稽跑了（你推荐的），国内没有良将，外面敌人很多啊。我好担心。”范睢害怕地说不出话来。

昭襄王说的这句话，明面上是忧心国家大事，但每个字都在针对范睢，暗示他这个相邦要么出方案，要么负责任。这说白了就是要把范睢给撸下来。

当然昭襄王要把范睢炒掉的真实原因，绝对不是没了几个将军这么简单。

真正的原因有二：第一，范睢没有利用价值了；第二，昭襄王年纪也大了，不想自己百年之后，还给儿子留个权臣。

所以范睢还是要开掉，但是怎么开掉范睢，又不用得罪他，这让昭襄王就犯难了。

首先范睢是关东六国人，刚才也讲过，昭襄王没必要因为一个范睢，给关东六国人才留下不好的印象。

其次范睢这人睚眦必报，要是在开除他的方式上没处理好，让他怀恨在心了，说不定他会回头报复。

所以，对付范睢这样的人，最好是让他知难而退、主动退出，这样大家都体面，范睢仍旧有面子，昭襄王还是个好君主。昭襄王的话里有话，范睢应该也明白，不然不会“惧，不知所出”。

那怎么样才能让范睢主动退出，又皆大欢喜呢？

这时候，蔡泽就出现了

他就是个NPC，完成任务就消失的那种。

蔡泽见到范睢，对着他一通嘴遁输出，又是举例子又是洗脑，把范睢给说动了。

范睢亲自把蔡泽引荐给昭襄王。昭襄王很高兴，范睢见机就因病请辞。昭襄王也借坡下驴，把蔡泽放上了相邦的位置上。

但问题是这句话：

泽为相数月，免。—《资治通鉴》

这个蔡泽做相邦没几个月就被免职了。奇怪吧，范睢做相邦是死心塌地给秦国卖了好几年命的，而这个来历不明，技能也不明的蔡泽，几句话就坐上相邦了，又没几天就免了，连个原因都没有，连个过程都没有。

这说明什么？说明蔡泽的作用，就是让范睢下来的梯子而已。

很可能蔡泽就是昭襄王派来敲打范睢的说客。

讲真，我不认为，范睢真是被蔡泽给说动的。论聪明才智，范睢不会比蔡泽差，蔡泽都明白的道理，范睢不可能不明白。

范睢也知道昭襄王要他下台，可为什么非得有一个蔡泽出现了，才主动走人呢？

真实原因可能是，有这么一个说客做了润滑剂，可以让昭襄王和范睢两方面都放心。

如果范睢在昭襄王给了暗示之后，马上就走人了，那昭襄王会怎么想？你范睢连相邦大权都能这么轻易放下，你还是以前那个范睢吗？你该不会想搞我们秦国吧？而且这样做，范睢自己也怕啊，我要是直接这么走了，秦王会怎么想我，他该不会以为我怀恨在心吧。

这么一来，双方心里多多少少都有疙瘩。

但是，有蔡泽这么一来一去，情况就不一样了。因为范睢是在蔡泽的开导下，才决定急流勇退的，跟昭襄王一点关系都没有，这是让昭襄王放宽心，我范睢是自己要走的。

就这么分毫之差，事情就办得圆满，大家心里都舒服了。

所以说，昭襄王和范睢都是聪明人。

聪明人在为人处世的时候，总是会为别人考虑，考虑到要给别人体面，自己也能有好处。蠢人就不管这些了，只要自己爽，想怎么来怎么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