材料：

太长，略了。

白话：

八月二日，文帝罢免了丞相张苍。皇后的弟弟窦广国贤能，品行好，文帝想任命他为丞相，但说：“恐怕天下人认为我偏爱广国。考虑很久，不能任命。”而高帝时大臣，健在的人中，没有能胜任丞相的人。

御史大夫梁国人申屠嘉，当年曾以步兵强弩射手跟随高帝征战，封关内侯；庚午（初四），文帝任命申屠嘉为丞相，封故安侯。

申屠嘉为人廉洁正直，在家中不接受私人拜谒。当时，太中大夫邓通正得皇帝宠幸，赏赐财物累计万万钱；文帝曾在他家中欢宴饮酒，宠幸无人能比。

申屠嘉曾来朝见文帝，见到邓通正在文帝身边，礼节简慢。申屠嘉奏报完政事，说：“陛下如果宠信亲近臣子，可以让他富贵，至于朝廷之礼，却不能不整肃。”文帝说：“你不必说了，我私下会告诫他。”

散朝之后，申屠嘉坐在丞相府中，用公文召邓通来相府。邓通不来，便直接斩杀。邓通恐惧，进宫告知文帝，文帝说：“你只管前去，我会派人召你。”

邓通来到丞相府，摘下帽子，赤着双脚，向申屠嘉叩头请罪。申屠嘉坐着，安然自若，不予礼待，责备说：“朝廷，那是高皇帝的朝廷。你邓通只不过是一个小臣，意在殿上戏闹，这是大不敬之罪，该判处斩首。来人！立即把邓通处斩！”

邓通吓得一再磕头，磕得头破血流，申屠嘉仍不宽恕。文帝估计丞相已让邓通吃了苦头，就派使者持皇帝信节前来传唤邓通，并且转达文帝向丞相表示歉意的话：“这个人是我所戏弄的昵臣，您就赦免了他吧！”邓通回到宫中，哭着对文帝说：“丞相差一点杀了我！”

这故事很有意思。

文帝自登基开始，就一直在皇权与功臣、外戚、诸侯三方格局的权力力场中纠缠，血腥惊险的诸吕之乱是他挥之不去的噩梦，所以他一直在巩固皇权，极力避免三方制衡格局崩塌，导致皇权被反制。

在初步打碎强势诸侯势力（刘长、刘兴居等），斩断外戚权势扩张（薄昭），遏制功臣发展（周勃）之后，文帝开始了新一轮的驭下集权之路，只不过较之于从前，这次他表现得更加优雅。

从4个方面聊聊：

一．提名窦广国

窦广国是窦皇后的亲弟，太子刘启的亲舅，标准外戚。文帝前脚罢了张苍相位，后脚就提名窦广国，实际上是虚晃一枪，做做样子。

哪儿能真让外戚当丞相揽权？薄昭的尸体还没凉透呢。当初文帝逼死亲舅薄昭，就是避免外戚掌权，变成下一个吕氏。

文帝做这出戏，无非两个目的：一是稳住外戚，人富贵久了，离权力中心近了，胃口就容易变大，也想尝尝权力的味道。这不是贤不贤能，品行好不好能左右的，这是人性，本能，欲壑难填，得陇望蜀。

文帝身处权力中心，又是这么现实的人，怎会相信人品，如果人品真可以依恃，干嘛要几次三番恐吓忠厚长者周勃？所以，最好解决问题的办法，就是不让问题发生。

文帝拿民意做理由，不任命窦广国，就是在巩固感情的同时，断了外戚集团的念想，富贵可以有，权力不能碰。堵住外戚野心，也堵住他们触碰权力的通道。

二来是给功臣集团提个醒，接下来任命丞相，不是按照功臣论资排辈了，要看贤能和品行。虽然这纯属扯淡，但他师出有名，名就是正义。

也就是说，汉文帝准备打破功臣集团对相位的垄断，自己掌握相位的任免权，借此进一步收拢丞相手中的权力。

二．申屠嘉拜相

申屠嘉也是功臣，以弓手身份追随刘邦，但并无大功，剖符的时候，连侯爵都没捞到。还是文帝刚上台，笼络功臣时，才获封关内侯。

也就是说，他不管资历、威望，还是爵位，都不及前任张苍，更不用说萧何、曹参这类大佬。他当这个丞相是远不够格的。

那为什么文帝要用他？

原因有二：第一，用他的弱，正因为他哪方面都不够格，所以用起来才顺手，他要坐稳相位，必须跟着文帝，资历不足以服众，威望不足以慑人，遇到搞不定的人和事，还得请出文帝。如此申屠嘉成了傀儡，文帝掌握相权。

第二，用他的功臣身份，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到这个时间节点，主要功臣虽说都死的死、老的老，但功臣这个盘子还在，面子还在，人心还在，向来以“仁”“贤”装点门面的文帝，其实是借着申屠嘉，给新旧两版丞相继任规则的迭代做了缓冲，双方都留一线，用申屠嘉不是关键，关键是传递出“接下来谁做丞相我说了算”的信号。

要不然，怎会先有“高帝时大臣，馀见无可者”，后又任命申屠嘉做丞相呢？

三．为什么是邓通

邓通是文帝的男宠。

在后世，邓通的知名度说不定比文帝要广，因为“潘驴邓小闲”中的“邓”，说的就是他。

邓通发迹有的一说：他家境不错，花钱进京，谋了个黄头郎，也就是水手。后来一天，文帝做梦升天，升不上的时候，一个黄头郎在下面推了他一把，上去了，文帝回头看见了黄头郎的穿着。第二天看到邓通跟梦中的黄头郎穿得一模一样，就把他带在身边，养了起来。

两人感情升温之后，文帝还赏了一座铜山给邓通，让他发财。

文帝因为一个梦，恩宠于邓通，这种理由其实很扯，真实原因可能是文帝就想提拔一个没有任何背景的人，只不过邓通很幸运。

为什么？

原因主要是找邓通这样的人有两个好处：第一，他在官僚体系中没有任何根基，只能依靠文帝，任由文帝摆布，让来就来让滚就滚，不能有怨言；第二，邓通在汉初政治环境中属于寒门，这一类人在朝中还没有形成团体，没形成一股力量，文帝要赶他走，甚至弄死他，也就一句话的事儿，不会有大的阻力。

说白了，邓通这种人就是好用，用起来没有负担和压力。而其他的权门勋贵就不一样了，这些人自视甚高，而且在朝堂上要不已经抱团，要不极易抱团，召来简单，去之不易。

文帝对邓通的定位也很明确，逗闷子的弄臣，兼银袋子。邓通的形象就好比某领导的小三，荣宠无比，就是得不到正常认可，但这也有好处，好处就是能帮着给领导做些不方便出面的事，比如：敛财。

低调的领导，就给点资源，让轻松发财。不低调的，就直接安排个肥差捞钱。反正倒腾来倒腾去，钱最终还是会进文帝的口袋。两者唯一的区别只在于，文帝是绝对权力。

所以说白了，文帝要邓通这样的人，还给他深深打上皇帝宠臣的烙印，目的就是为了徇私。

当然，权力是不能给邓通的，虽说文帝给邓通铸币权，对国家来说是个昏招，但他不是昏君。

四．总导演文帝

文帝的前几次换相，比如换周勃、灌婴、张苍，都只几句话的记载，为什么这次换申屠嘉要绕这么大一圈？

因为规则变了，文帝要进一步巩固皇权，加强权力渗透，就必须把丞相的任免权握在手里。所以他提出了贤能的任职规则，来取代原来的论资排辈。

但直接改规则，会引起震荡，尤其会引起既得利益团体和在他们身上押注的人群的不满，所以文帝先任用了有功臣背景，可资历远远不足的申屠嘉做缓冲，想通过申屠嘉来把持相权。

其实不管表面的东西怎么变来变去，本质还是一样，都是为了文帝自己的权力，他要通过驾驭臣属，来获取权力。

但，由于申屠嘉资历不足，根基薄弱，顶风上台之后，首先对此不满的就是功臣集团。功臣集团不可能直接对文帝发难，只好把矛头对准申屠嘉。

届时申屠嘉就会成为文帝和功臣集团矛盾冲突的中心。如果申屠嘉被功臣集团的抱团力量冲下台，那就会导致文帝被反制，再想攫取相权就难了。

所以，文帝必须保住申屠嘉，为他做丞相扫除一切可能的障碍。

申屠嘉最大的弱项是资历不足，但这可以通过威望来弥补。

就像韩信，刚在刘邦帐下也没什么资历，哪怕刘邦煞有介事地筑坛拜将，不服他韩信当大将军的人照样有很多。后来韩信在一次又一次的对外作战中，不断获得胜利，最终在短时间内建立了远超周勃、曹参、樊哙这类元老的强大威望。

申屠嘉也一样，他急需一场“打出来的胜利”，来建立威望。

“正好”文帝给他安排了剧本。

邓通作为文帝的宠臣，在大臣眼里等同于皇帝本人。申屠嘉打邓通的脸，就等于打文帝的脸，话说“打狗看主人”，他这么谨慎，不一定真敢打。

但，申屠嘉不但打了，还获得了文帝的支持认可，甚至文帝还主动替邓通向申屠嘉求情。这让申屠嘉赚足了面子。

这套流程下来，申屠嘉在朝中的威望就出来了，连皇帝宠臣都敢怼的铁头丞相，还有谁敢不服。如此，申屠嘉稳了。文帝的目的也达到了。

所以，说白了，这就是一出文帝和申屠嘉唱的双簧。

文帝在用邓通给申屠嘉立威。没有文帝点头，申屠嘉不敢折辱邓通。申屠嘉也不是真要弄死邓通，立威的效果达到，能震慑百官就可以了。不然哪儿来这么巧，皇帝使者压秒到场，解救邓通。

五．总结

汉文帝是一个现实的君主，他非常擅长玩弄人心和权术，这不是贬低，是客观事实。

作为危局中登上皇位，并稳坐庙堂的皇帝，他不得不把权力作为最终且唯一的目标，因为丧失权力比死亡更残酷。

为了权力，其他的一切，都只是手段而已。

对待外戚窦广国，文帝采取又拉又压的态度，其实就是口惠而实不至。因为外戚是不可以依靠的，只能尽量拉拢，不让他们成为负面政治资产。

而申屠嘉是资历不足的平庸之辈，擢升丞相已有恩德，文帝还要拿出宠臣邓通让他羞辱，甚至自己亲自下场，来协助他建立威望。这对于申屠嘉来说，是大恩。但对于文帝来说，不过演一场戏的投入，却得到了一个好用的人和实际权力。实在是一笔划算的买卖。

至于邓通，是一个幸运的跳梁小丑。文帝只是略施恩宠，就让他忠心耿耿。但，所谓的“恩宠”，对邓通来说，不过是一枚名为荣耀的心理勋章，除了心理上的满足，并无实际用处。可文帝却能用它肆意践踏邓通，为自己的权力服务。

感情，恩德，荣宠，文帝就是用这些近乎零成本的东西，换来了人心，稳固了权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