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民：现场的各位媒体记者朋友们，今天非常荣幸邀请到了清华大学国家金融研究院院长朱民先生来到我们的媒体见面会的现场，就大家关心的热点话题回答大家的提问。

提问：朱院长您好，我是来自第一财经的记者。在您看来，目前疫情对于经济带来的成本主要有哪些？您对于中国今年的经济增长的预期如何？您对于宏观政策有何建议？

朱民：感谢你的提问，这个题目很大，这个题目讲一天都讲不完。疫情毫无疑问对经济冲击会有影响，因为它对供应链、对消费等等封存的影响，这个还是很明显的。我觉得一个参照系数是国际货币基金组织预计中国经济增长速度是4.8%，最近因为疫情的原因调到4.4%，所以他认为中国经济大概会有0.4个百分点的影响。我们之前看5.5，基本上是在中国潜在经济水平的一个基本面，我们也多年做中国潜在经济增长水平的研究，也是把中国因素考虑了进去。通过一系列的政策落实特别是今年的政策，第一是投资的政策比较早，第二是财政发力，财政加上去年的利润结成以及上交的一些结余大概有2万多亿，所以实际增长会超过10%以上。从这个意义上来说，经济还是平稳的，但是疫情的冲击是打断了，这个影响是很大的。这个影响现在还难以进行判断，我觉得到现在为止，如果我们不看以后的反弹，净冲击0.3到0.4个百分点是挺难的，但是如果疫情能够结束得好、结束得早的话，我们还有6个月以上的时间，我们不要低估中国经济的韧劲和反弹的力量以及中国民企对经济活力和推进作用。去年民企出口是很厉害的，反弹还是不能低估。所以从今天这个点来说，很难做全年的分析，因为我们得看这个点停在什么地方，我们还有多少时间。但是我们注意到有几点，今年整个的宏观政策还是有一个比较大的结构性变化，就是我们从传统的三驾马车，我们看经济能不能反弹就是看它的动力在哪里，我们传统上是基础建设投资、房地产和出口，这是我们的三大，但今年是三个增长动力都有很大的挑战性，因为去年年末的时候基础设施投资为零，房地产投资为负，出口还是好的，所以今年是稳住这三个支柱，这三个支柱从现在来看，从大家关心的房地产来讲说得也特别多，房地产政策是两头，第一头就是对房地产公司他需要完成在建项目的预知性支持让他们完成，这就减轻了房地产企业的负担，第二居民有购房需求的金融贷款支持，所以我们看房贷的利率，我们全国有20多个城市，这个数据是下降的，下降了近0.5个百分点。然后看房贷申请的时间，从去年大概45天左右现在降到25天左右，所以对房贷提供的便利性在增加，整个房子的销售市场在活起来，房地产这个支柱其实是在活起来，但是投资还是弱。随着市场的供求活起来的话，房地产市场会活起来。基础设施一二三月份都是不错的，现在我们看之后的反弹。贸易现在受到的影响，前两个月还是10%，今年预测只有3%，这是一个全球的变化。

但是我们有新的三个发力的支柱，这个很重要。第一个就是投资绿色，就是我们正在扎实朝着碳中和的方向走，碳中和前期是投资，主要是能源革命，推动新能源等等，从电动车到电动桩到干净煤到光伏电到风电，这个投资项目很多。我是国家“十四五”规划的委员，我们布置了14.5万亿的绿色投资，所以这个绿色投资会走得快，这是第一块。第二块就是发展高科技和5G，现在看来对5G、大数据、物联网特别是对企业的物联网以及城市的数据建设，因为未来如果要把科技发展起来的话，城市数据化很重要，电动车以后就是自动车，自动车就需要城市整个的构造，所以这一块投资也会加快，加大这一块的产业发展，这是第二点。第三点就是消费，消费总体来说是一个比较大的挑战，通常疫情以后的消费都会减弱，因为已经失去的消费是补不回来的，因为人的心理以及收入的变化都会不如意，所以一个相当重要的政策是看我们的内需政策，是看消费政策，把居民的消费给拉动起来。所以我们这六个支柱，主要是在这三个支柱发力的话，反弹的空间和余地还是很大的。所以关于整个年终的预测，我们还得看这个疫情什么时候结束。

提问：朱院长您好，我是央视财经频道的记者。我们近期看到日元对美元在大幅度贬值，想请教您一下，本轮日元贬值的主要原因是什么？它会对日本经济的冲击有多大？在全球看来，目前大多数经济体都在遭遇的通胀，您认为现在还是不是可以去讨论它是暂时的还是结构性的还是长期的？

朱民：这个题目说得很好，也很大。第一个，通胀我觉得是持久性的，这个已经是不可避免了。其实通胀从起来的时候，我去年年初的时候就一直在讨论，通胀其实已经起来了，它是结构性而不是暂时性的，我和劳瑞萨姆斯（音）的观点是一致的，整个能源供给的不足、需求的上升，通胀已经起来了，最近乌克兰危机又进一步推动了大宗商品和食品的价格、能源的价格都在上升，所以把通胀给做实了。与此同时，美联储已经落后了，现在他其实是挺为难的，今年全球发达国家的通胀平均会达到5.7%到6%左右，美国的通胀都是达到8%，已经朝8%到9%发展了，所以这么强的通胀是40年没有见过的，要采取强有力的货币政策来对应通胀。与此同时，美国第一个资本市场在高位，第二个债务在高位，第三经济也是开始下滑，第四最近乌克兰危机产生巨大的不确定性，在这个情况下它又要保持一定的宽松政策，所以美联储现在的政策还是很犹豫，它也许可以采取一些收紧的措施，但是短暂的收紧以后，整体来说美联储的政策还是很犹豫的，所以这个会推动通胀的发展。

这个和1970年的案例还是很像的，1970年很有意思，通胀开始的时候是越战，美国的财政赤字，你可能还没有出生，不知道。财政赤字以后货币宽松，美联储落后，就迟疑不采取措施，然后通胀就起来了。但是起来还没有形成一个全面的、高的通胀，后面的问题是什么呢？石油危机，73到79年两次石油危机，很有意思。当石油危机起来的时候，美国72年脱钩，美元成了世界货币，所以美国是通过印货币来应对石油危机。这几件事加在一起形成全球的智障，通货膨胀就做实了。所以我一直说类似的晚宴从来不会缺席，从现在来看第一波的通胀已经很高了，第二波能源和食品的冲击再上升的话，这个通胀是在上升的。而且通胀不会很快消失，下一步就是两个不同的观点，一个认为通胀经过了央行的对冲以后，我认为通胀不会很快消失，就是现有的支持通胀的这些因素供给短缺，大宗商品的高价、劳动力的短缺、房价的高居，这几个通胀的基本基础都在一个时期存在，所以通胀还会存在。企业未来会面临着一个最主要的因素，其实是通胀，通胀是我们现在面临最大的挑战，因为通胀就会引发利率上升，因为现在全球的资本市场都在高位，100年用指数看，现在的资本市场都是和29年、07年这个高位几乎都是差不多的，所以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利率水平对资本市场的泡沫冲击影响也很大，所以这都是特别敏感的变量。利率加上美联储的升息，会引起美元和全球货币不同程度的波动，我想日元也是其中变化的一部分，这个都属于金融市场的调整。随着美联储政策的变化，还会发生更多的资本流动和波动，我们在2013美联储用暂缓的时候，引发了发展中国家，土耳其、巴西等汇率贬值超过15%以上资本市场的下跌，都会发生。随着美联储的变化，全球资本市场会进一步波动，这也是一个很大的不确定性。

提问：上海证券报记者，想请教一下关于碳中和的问题，也想请教一下您金融在实现碳中和发挥什么样的作用，也想请教一下您觉得当前金融对这个绿色投资的情况如何。

朱民：这是个好题目，也是个大题目，碳中和最关键的一件事就是我们要意识到这是整个人类发展方式的泛式变化，传统的理论认为碳中和就是你生产有一个排碳负效应，把负效应引入生产成本，生产方式改一改就是了，基本上就是这样一个概念，这会增加成本减少效益。但是碳中和远远不止这些，碳中和改变生产行为毫无意义，它改变消费行为，人的消费会偏于低碳，比如说在座的女士都喜欢买包包，以后LF（音）的包就会变成植物的包了。我们不只是把物质产品看成我们人类追求的目标，我们把人和社会的和谐，把人和自然的和谐都看在一起，所以整个社会生产的变量有几种资本，物理资本是一个资本，人力资本是一个资本，第三是社会资本，因为碳中和必须全社会来，第四是自然资本，追求的目标要超过GDP，追求的是人类的福祉，所以整个目标改变就会把整个生产方式和价值定位给变了，我觉得理解这一点很重要，这个是我们人类工业革命以来最根本的变革，对中国来说意义也是很大的，因为中国改革开放40年，前40年我们还是在用传统的方式赶超，在碳中和的领域，中国跟世界各个国家都处在同一个起跑线上，所以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我们就可以和世界一起创造一个新的模式，这就很有意思。我们不再是走重复旧的模式，而是创造一个新的模式，这是中国未来发展的很重要的方向，这个和高质量发展是完全一致的，(更多行业纪要关注公众号：番茄基地）这是我们理解碳中和一个特别重要的地方。全球也越来越多看到碳中和在朝着这个方向走，世界的竞争也开始了，规则也都会发生变化，这是你的第一部分。

第二部分就是金融，金融也在这个过程当中，我提出叫零碳金融，它要解决几件事，第一件事要为186万亿的投资融资，而且这个融资都是量大、风险高、波动大、规模大、期限长，这个对金融界是一个巨大的挑战，但是这个还不算，更大的挑战，中国现存的金融资产是325万亿，这325万亿的金融资产包括在座各位你们投的金融股票等等，还不包括你们的房产，也许你在深圳已经有一个漂亮的洋房了。但是这个资产都会发生变化，高碳的资产价值会下跌，低碳资产会上升，整个国家资产负债表，企业的资产负债表，个人的资产负债表都会在碳中和里发生变化，这已经有很多的研究表明，中色资产、黑色资产贬值的幅度都有不同的计算。所以金融机构要管理325万亿存量资产的转型，管好风险，这是了不得的一件大事。

第三件事，金融资产要支持创新，因为碳中和的核心是创新，是科技，很多方面要转到新的方式，金融科技在创新上不是那么熟悉的，我们有风险投资，有PE、VC，但是量还是小，现在要扩大规模是比较难的事，金融要帮助和引导激励零碳消费，如果你要买一个低碳的房子，比如你的房贷利率可以低一点，要贷款的话利率也是可以便宜的，推进零碳消费，金融机构要变成一个零碳的金融机构，他自己的运营产生的碳综合为零。现在世界上有13个国家26家金融机构成立一个联盟要达到零碳经营，所以金融机构也会有一个很大的变化。中国的绿色投资在中国是走在前列的，我们是15万亿绿色贷款，是世界第一，有1.5万亿的债券，我们的绿色债券是世界存量第二，还是不错的，所以绿色投资里面90%是银行贷款，银行占了大头，这个比例已经超过了我们社会融资比例，银行只占68%的概率，所以资本市场、债券市场和股票市场还没有发挥作用，理念上来说债券市场和股票市场是特别应该发挥作用的，因为这都是长期的投资，这都是风险高的投资。所以我们从这个意义上来说，还是要更多地发挥资本市场的作用来增加这个投资。债券市场的扩大特别是资产抵押、资产证券化未来的发展会很大，以后会有碳中和这样证券化的资产出来帮助流通。再就是市场的标准和国际绿色标准趋同一致化，这都是未来的发展。

所以从总量来说我们走在前面，但是这个总量离我们需求的目标还很远、还不够，因为我们整个15万亿的绿色只占总贷款的比重6.7%，我们的1.5万亿的绿色债券只占存量的0.8%左右，远远不够，所以资本市场要发展，这也是金融界在碳中和朝前走的很重要的方面。

提问：我是经济日报记者。我们看到美联储收缩政策已经开启了，未来就是一个快与慢的区别，在这个情况下中国的货币政策空间是否会受到挤压？

朱民：美联储收缩快慢有争论，但是不见得是快慢，美联储可能的是比较快的有一个收缩，但是收到一个水平，比如说2、2.5左右的利率水平它收不上去，可能会停下来。所以用我的语言来说叫明紧时松，民就是表面上是紧的，实际上是宽松的，它紧不起来，因为它面临着太多的实际挑战。第一个挑战，就是整个这个经济增长已经开始下滑，所以它要利率提升的话，经济增长会影响很大，美国的经济下滑速度非常快，我们今年会滑到2%以下，这是强刺激以后自然的过程。它的股市百年都在历史上的几个大高潮，29年、07年这样大的高峰点，我们用对速把它拉准的话。所以这个股市泡沫的风险很高。美国的债务也很高，疫情期间财政债务增加25%以上，之所以能维持是靠低利率，现在债务的可持续性已经不是在靠债务对GDP的比重，而是利息支付占GDP的比重，发达国家在过去十年里大概70%增加到104%左右，整个债务增长了50%左右，但是发达国家整体的付息成本，从2.9%的GDP降到1.7%的GDP，下降了1.2个百分点，为什么？零利率，如果零利率的话，这个债务几乎是可以无限上升的，但是利率水平上升，你就对财政有个很大的质押，所以我称之为财政和货币的恐怖平衡，利率水平上升就对现有的财政债务造成很大的压力，可能诱发债务危机。

现在地缘政策不确定性，军事开始上升，美国国内的收入分配恶化，对于百姓的补贴数都在上升，都要钱，我们现在看财政赤字没钱，所以它还是要靠这个货币，所以它很可能用我的语言来说升不上去。我们看100年利率的大周期，今天没有这个屏幕，这是很漂亮的一张表，美国的利率水平从80年代增长到18.6%以后就不再下跌，没有这个这个危机就下跌，每次上升的幅度都低于前一次的高度，这个很有意思，但是或多或少都希望保持5%的水平，这个5%就有利率空间了。但是15年升息升到2.75升不上去了，就开始下降，因为经济开始下滑。他希望给自己升到足够的政策空间来预防下一次危机，但实际约束它，它上不去。所以现在比较担心的是，美联储采取比较极强的收缩政策在短期，但与此同时又停滞下来保持实时的宽松，这也是在推动通货膨胀，所以我想这个是我们关于美联储政策的一个见解。

与此同时，对中国的货币政策，我觉得中国的空间还是很多，我们的准备金率加权平均在8%左右，我们的利率水平经过了几次的调整，现在还是4.5%左右。所以我们的利率水平还是有很大空间，包括我们还有其他的工具箱，经过了08年的危机以后还是很大。大家比较担心所谓的收益曲线倒挂的问题，其实我觉得这个跟日本的汇率变化是一样的，这都是市场行为，我们不用把它认为是一个巨大的转折点，我不认为，过去十多年我们逐渐把利率水平市场化，让它跟着市场走，所以在这个情况下，美国升息，债券收益开始上升，而且升息上升，短期内升得比较快，债券收益曲线美国也在发生变化，中国也在发生变化，出现这个现象我不觉得是很大的事情。货币政策空间是很充裕的。

提问：我是海南日报的记者。我注意到您每一年都参加博鳌论坛，现在国家赋予海南建设中国内地唯一一个自由贸易港，您觉得国家把海南打造成这样一片试验田是出于什么样的考量？另外在全球的自由贸易港当中，海南是建设比较晚的，海南有哪些发展短板和后发优势？您对海南有什么样的发展建议和期望？谢谢。

朱民：这个题目太大了，对海南我还不敢说那么熟悉，但是我自己的观察，我来了二十年，第一次开会我们是在帐篷里开会，那个条件和今天没法比，吃饭要跑很远的路，那边堆了无数的人没饭吃，这边堆了无数的饭没人吃，现在海南都起来了。海南最近有几个优势，第一是农产品，绿色丰富多样的农产品，这个是很重要的。科技农业、高级服务业、旅游业，我觉得海南走旅游业空间很大，去年才8000多万游客，旅游只占GDP的22.4%，海南不应该，这个比重低于贵州，海南凭什么输给贵州？贵州是33.4%，贵州的旅游业做得比海南好，海南得天独厚，那么好的气候，所以旅游业的空间是很大的，后发优势很重要是现代服务业和科技，这是一个很重要的领域，海南可以积蓄很多的资源来朝着这个方向走。我不敢说我是这方面的专家，谢谢你。

提问：我是塔斯社的记者，前天世界货币基金组织发布了报告，报告称俄乌冲突增加了世界经济分裂，将2022年全球经济增长预期下调至3.6%，比之前的预测值低0.8个百分点，请问您如何看待乌克兰危机对中国经济的影响。还有在国际形势下，为了推进经贸和金融领域的合作，俄罗斯和中国需要做出哪些努力？谢谢。

朱民：我觉得整个的乌克兰危机增加了地缘政治巨大的不确定性，增加了大宗商品的价格，而且增加了产业链的不稳定性，这几个方面还是很明显的，所以整体来说，对世界经济的影响，就像IMF的报告里面讲的一样是有，中国的大宗商品，也是全球重要产业链的一部分，也会有影响，中国还是会依靠我们这个庞大制造业的体系来维持产业链的稳定，使得继续和世界产业沟通和交流，我觉得这还是一个很重要的方面。

主持人：谢谢大家，感谢朱院长。

文章来源：博鳌报道